我接受許多朋友的勸告,特別是常玉的極力反對,我放棄了在巴黎美術學院進修兩年的原來計劃。後來事實證明,在蒙巴爾拿斯的兩年活動,所學到的東西,是在任何學校中學不到的。
在第一次大戰以前,法國巴黎的藝術活動中心,集中在蒙馬爾脫,大戰以後,藝術活動中心移到巴黎第六區,蒙巴爾拿斯。在蒙巴爾拿斯大街上,有幾處有名的咖啡館,例如「古堡爾」,「杜姆」與「勞東特」,咖啡館並不是以來喝咖啡為主,而是文化界活動的場所,也不只是畫家、雕刻家,還有文學家、詩人,文藝評論家,記者,交際花例如「琪琪」等等。前些年主要的集中在「杜姆」。「古堡爾」擴建後,中心轉移到古堡爾。現在,學院派的畫家,美術學院的師生還是以「杜姆」為中心,「巴黎畫派」和其他一些新的藝術流派,多數集中在「古堡爾」,畢加索,梵.童根,吉斯林,尤特里奧等人,時常出現在古堡爾。
在蒙巴爾拿斯有幾個研究所,其中最著名的是格朗特歇米歐爾,其次是高拉.羅西。格朗特歇米歐爾,上午下午晚上都可以去畫。我在病前離開了敘利恩,就去格朗特歇米歐爾,一般是下午去,有時晚上我也去。病後,我和常玉都是下午去畫速寫。
去格朗特歇米歐爾畫速寫,不管你是什麼人,買了門票就能進去,門票是金屬的,就像我們今天用的二分硬幣。你可以買一個月的,也可以只買當天的。畫室並不是很大的,但是可以容納一百多人,對窗靠模特兒台,有四排坐位,分別用小矮凳,稍高一點的矮凳,普通高的凳,比較高的凳子,每排用木製橫檔隔開,最後一排站著畫,用高畫架。
窗是一大排,緊靠房頂,與一排天窗相連,所以室內光線很好,有時陰天或傍晚則加上燈光。窗下靠牆有台階,可以站三排人。站在這裡畫的人就只能用速寫本,而不能畫大張速寫,初學速寫的人一般都是站在這裡。在這裡站的人中,有些只是來看看的。一般都是慕名而來的外國人。工作室內人雖多,聽不到談話聲,氣氛熱烈而又嚴肅。開始第一小時畫一張,第二小時畫四張,以後每五分鐘換一個動作。一般來這裡當模特兒的都富有經驗,用不到別人去要她或他擺這樣那樣的動作。
我在病前一個人來這裡,是用鋼筆畫速寫,坐在第二排或第三排,按照規定,第一小時畫一張,第二小時畫四張,以後每幾分鐘畫一張。
病後我往往和常玉同來,他是用毛筆畫速寫,很多人認識他,他一來很多人圍著他,坐在他周圍,模特兒的動作好,他畫模特兒。他往往畫他周圍的人,他專畫全身女像,最多也只用十分鐘左右。最有趣的是他把周圍的人,不管是男的女的,年輕的或中年人都畫成是女的裸體,沒有人提抗議,相反受到極大歡迎。我想他在巴黎十多年,大概就是這樣生活。
我受常玉的影響,病後我也改用毛筆畫速寫,我坐在第一排的小矮凳上,靠近火爐那個座位,幾天以後這只座位成了我固定的座位,人們總是為我留著。我通常利用第一小時和第二小時畫人像,約十分鐘一張,我不畫女像,專畫男像,因為男像不怕誇張,越誇張越受歡迎。不過這些畫我自己想留也留不成,一畫完人們就來要走了。因此我認識了很多人,可是現在一個名字都記不得了。
我用毛筆畫五分鐘的速寫,我主要是練線條,練用筆,有時還迅速的加上一點水彩顏色。有一天我正想上一點色彩,突然有人從手上搶走了水彩匣,我顧不上問這是怎麼一回事,繼續畫我的速寫,原來是一個中年美國婦女,她把我的水彩匣洗的乾乾淨淨後還給我。
我的座位因為靠近火爐,後面有一點空地,我畫速寫時,每天總有十多個人站在後面看,每天也總是有人向我要速寫,也有人拿出錢來想要買,這樣的人多數是來巴黎旅遊的外國人。錢我拒絕了,同在格朗特歇米歐爾畫畫的人向我要速寫,我是從來不拒絕的。有少數人把他們畫的小品畫,寫上自己的名字送給我作為紀念,我那時沒有想到互相交換,假若交換一下我可以擁有一筆可觀的財富。不過這也沒有用,後來連我自己的畫也保留不住,毀了。